闲坐小窗读周易

四十五回 祸伏福倚道法臧

【一】

“姑娘。”

“姑娘。”

“姑娘，你为何不理我？”

“何人讲话？”

“是我啊。”

“你是何人？”

“你又顽皮了。”

“谁与你说笑。”

“你当真不记得我了？”

“你为烟雾缠绕，便连面目也瞧不清楚，我又如何识得你。”

“哪里有什么烟雾？我看你看得清清楚楚啊。”

“莫非你是鬼非人？”

“哈哈，好好，我是鬼，我是一只为你美色迷惑的痴心鬼，今生今世缠定了你。纵然是天火焚身，飞剑穿骨，我也不会离开你身周半步。你怕不怕？”

“啊！你抓住我的手臂做什么？快放开我！”

“我偏不，死都不会放开。你活着，我跟着你的人；你死了，我跟着你的魂。你投胎，我也跟着你投胎。总之，是生生世世跟定了你，不会让你逃走的。哈哈哈……”

“你这无赖！再不放手，我要叫人了！”

“你叫啊，除我之外，我看你还有何人可叫？”

“……之……陈……曾……张……啊——”

王姑娘只觉头痛欲裂，倏地从梦中惊醒。

一绿衣侍女闻声闯了进来，见她双手紧紧抱住头颅，神情痛苦不堪，慌忙问道：“姑娘，你怎么了？”转身冲室外叫道：“元荷，快去传御医！”

王姑娘急忙拦下，道：“不必！不碍事。”

绿衣侍女劝道：“后天便是姑娘的大婚之期，若是此时身子不适，恐怕会……还是传御医前来为姑娘把把脉吧。”

王姑娘道：“无妨，我只是做了个怪梦，不用劳烦御医了。”

绿衣侍女奇道：“姑娘莫非是……”话到一半，急忙把嘴捂住，向门外看了看，便不再说话了。

王姑娘冲她淡淡一笑，朝门外说道：“没事了，你们都下去吧。”

众侍女道了声“是”，一齐施个万福后便即退下，只余绿衣侍女一人侍奉王姑娘洗漱。

绿衣侍女见室中再无旁人，压低声音道：“姑娘莫非又梦到那人了？”

王姑娘脸上一红，微微点了点头，叹道：“不知为何，自打订婚之后，便时常做此怪梦，这些时日，变得更加频繁了。”

绿衣侍女道：“姑娘莫不是教什么冤魂野鬼给缠上了吧？”

王姑娘笑道：“世上哪有什么鬼怪妖狐，不过是吓人吓己罢了。”

绿衣侍女道：“这种事宁可信其有，不可信其无。不然，姑娘又怎会总是梦到同一个人？”

王姑娘闻言，沉吟不语。

绿衣侍女又道：“听人说城外栖霞寺香火灵验，姑娘不如也前去上一柱香，或许那人从此便不再出现也未可知。”见王姑娘尚自迟疑，接着说道：“大不了权当出去散散心，也总好过憋闷在这深宫之中。”

王姑娘心有所动。

绿衣侍女道：“待姑娘出嫁之后，想要出宫游玩可就更加不易了。”

王姑娘当即下定决心，道：“也罢，绿柳，就依你，今日便去栖霞寺一游。”

绿柳喜上眉梢，忙道：“好嘞，姑娘，我这就去准备。”说着，一阵儿风似的跑了出去。

王姑娘笑道：“我看你八成是早有预谋吧。”

绿柳服侍王姑娘换上一袭白衣，裙摆处绣着一朵火红的玫瑰，煞是醒目。

绿柳赞道：“这朵玫瑰真是画龙点睛之作，姑娘果然是目光独具。”

王姑娘淡淡一笑，道：“不知为何，我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，可一时又想不上来。”

绿柳道：“姑娘，你可放过婢女们吧，现下你就美似天仙，倘若再穿上什么霓裳羽衣，还不得把我等都映成丑八怪啊？那时节谁还敢再站在姑娘左右自讨无趣呢。”

王姑娘一笑，道：“就你爱耍贫嘴。快些动身吧，早去早回。”

王姑娘不愿兴师动众，原本只欲与绿柳二人前往，却不知如何走露了消息，二人刚刚步出闺阁，便有六七位侍女缠着她非要同行。王姑娘无奈，只得应允。众侍女兴高彩烈，一同上了鸾车，叽叽喳喳，说笑不停。

一行人正欲从东安门出宫，却教朱樉的近卫队长率一众亲兵追上，定要与王姑娘一同前往。绿柳交涉半晌无果，只得回禀道：“姑娘，他们非要与咱们一同前往，好说歹说，就是不肯罢休。”

王姑娘隔着车帘道：“你没把朱公子的令牌给他们看么？”

绿柳道：“看了。他们说自己也是依朱公子的将令而行。”

卫队长急忙插话道：“还望王姑娘体谅一下小的们，如小的们不护卫姑娘，倘若有个三长两短，朱二公子怪罪下来，小的们的脑袋便都得搬家。小的们死了尚不打紧，可上还有八十岁的老母，下也有尚在吃奶的顽童，从此，老媪幼崽无人照料，只怕……”

王姑娘听他啰啰嗦嗦说个没完没了，心中不快，懒懒道：“随便你吧。”

卫队长喜道：“多谢姑娘。”

绿柳道：“王姑娘喜欢清静，你们这身官服太扎眼，恐引人注目。”

卫队长母狗眼一转，忙道：“小人明白，这就教兄弟们乔装改扮，绝不会露出马脚，惹姑娘不快的。”

绿柳道：“还有，未得姑娘懿旨，不得肆意妄为，听到没有。不然，回头姑娘在朱公子面前告你一状，准保教你吃不了兜着走。”

卫队长陪笑道：“小人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姑娘啊。小的们就是王姑娘身边的猎犬，姑娘让咬人便咬人，不让咬人便在一旁乖乖地坐着。”

绿柳笑道：“是在一旁乖乖地坐着吃……”只觉其字不雅，连忙改口道：“你知道最好。”又交待了几句，卫队长一一照办，众人这才动身。

王姑娘嫌耽搁了时刻，便教御者加紧赶路。

时间不大，一行人便已来到栖霞寺外。众侍女扶王姑娘下车，簇拥着她入寺降香。亲兵正要跟进却教绿柳拦下，说道：“姑娘教你们在寺外候着。”

卫队长迟疑道：“这个恐怕不妥吧，万一有何差池，小的们可吃罪不起。烦劳绿柳姊姊通融通融。”

绿柳道：“我可不敢，王姑娘的脾气便连朱公子都惧她三分，要说你自己说去。”

卫队长碰了个钉子，搓手顿足，一时左右为难。绿柳斜睨他一眼，量他不敢乱来，便转身入寺去追王姑娘。

众女来到大雄宝殿，王姑娘教侍女们在殿外等候，独自一人入殿上香。

她跪于佛前祝祷，默默念道：“连月来总有一怪异男子于梦中骚扰小女，令小女日夜不得安宁。肯请佛祖大发慈悲，将他驱离，还小女灵台一片清静。”

王姑娘正在暗暗祷告，脑海中突然跃出一个身影冲她嘿嘿一笑，道：“你说的那个男子是我么？”

王姑娘心中一惊，道：“佛门圣地，你怎敢擅闯？”

那人笑道：“佛祖又如何？他也有妻有子，又凭什么来断我的美满姻缘？我与你说，他不来捣乱，还则罢了。如若前来，我定要打到西牛贺洲，一把火烧了他的灵鹫山，拆了他的大雷音寺。”

王姑娘惊道：“你如此无法无天，亵渎佛祖，不怕遭报应么？”

那人付之一笑，道：“我只怕你不理我，除此外，什么都不惧！”说着，向王姑娘身前一窜，双手紧紧抓住她的皓腕，笑道：“你这辈子都逃不脱我的手掌心！”

王姑娘受到惊吓，急忙睁开双眼，却见眼前现出一张俊脸，星眉朗目，轩然霞举。王姑娘心中错愕，一时竟不知是幻是真。

正当她失神之际，只觉双腕已为他握住，从他掌心传来一股暖流，娇躯一震，霎时间只觉乾坤变换，星移斗转，四周景物不断交替，明月、碧涛、雪山、酒堂、地牢、柳林……种种奇形异景不断涌出，却均一闪即逝。王姑娘顿觉头内暴胀，忍不住叫了声：“痛！”

那人闻声，还道自己手劲过大，弄疼了她，慌忙松开双手。说来奇怪，眼前这位俊秀男子方一放开手掌，她脑中的幻象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，神志复又清宁。

王姑娘凝神打量于他，只觉他身形似与梦中男子相仿，神态却全然不同，非但毫无轻佻之状，反倒象个重情重义之人，心中诧异，轻声道：“你认错人了，我不是什么‘敏敏’。”